闻玉梅与同事讨论课题。资料照片
东安路,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枫林路校区复星楼四楼,中国工程院院士闻玉梅教授的办公室,沙发前的茶几上好几摞书,《流感病毒》《微生物与感染》……上头静静压着一只放大镜。
这位86岁的医学微生物学家,依然奋战在与病毒作战的科研前沿阵地:在她的带领下,几十年来乙肝治疗性疫苗研发步步推进;今年年初,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基础医学院新型冠状病毒攻关团队联合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仅用3天,就从一例病例样本中成功分离并鉴定出上海首株新型冠状病毒,为疫苗研发和抗病毒治疗提供支撑。最近,她又去杨浦区图书馆做了场科普讲座“疫苗接种的意义”。
“只要我身体吃得消,就这么干下去,”闻玉梅说。申城天气渐凉,出门开会时,她总记得戴好颈间的丝巾,步履匆匆。“科研的核心是创新,科研的道路是勤奋,科研的态度是求实,科研的目的是为人民。”她曾跟学生说过的话,至今仍贴在实验室的墙上。
40多年前的害怕与勇敢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闻玉梅在《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号召大家用好科学这一战胜疫情的利器。“在目前复杂严峻的形势下,我们要相信科学、各尽所能,积极参与疫情防控阻击战。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面对未知病毒如此勇敢的她,也曾有过特别害怕的时候。那是40多年前,第一次出国开会的时候。
“当时我怕极了,”上世纪80年代,闻玉梅受邀参加在美国纽约举行的全球病毒学术大会,第一次坐飞机长途飞行,还要在巴黎转机。当时飞机上提供的水都不敢喝,因为不知道要不要钱。还是旁边座位的乘客告诉她“橘子水不要钱,可以喝的。”
到了纽约会场,第一天发言嘉宾讲的主要是非洲地区发现的病毒,好些专业名词闻玉梅听不懂,第二天,专家报告里有她熟悉的“乙型肝炎病毒”部分。到了提问环节,台下闻玉梅连问题都没想好,就拼命举手,“当时我想,没有发言,如果我都不提问,不是白来了吗?”提问用的话筒“抢”到手里,她心怦怦直跳,站起来定了神,用英语说,“我叫闻玉梅,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第一句话就让全场“哄”的一声炸了,当时的大背景下,一位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学者是许多人意料之外的。会场休息时,好几位华裔同行来与闻玉梅交流,并为她接下来的行程提供建议和帮助。
“‘抢话筒’那一刻,我只知道,出来一趟,国家给了我很多支持和帮助,这是对我的投入和信任,一定不能辜负,”四十多年后的今天,闻玉梅依然记得,当时的会议邀请“包食宿”却不包来回交通,是当时上海医科大学的吴立奇书记、基础医学院的冯光书记得知消息后向两位市委副书记申请,批下了珍贵的外汇,在交通费以外还专门增加了生活费用,让她在外开会不致太捉襟见肘。他们这样对闻玉梅说,“这是人才投资”。
“一辈子都会记住,这是国家对像我这样的年轻人的期待,对我的‘投资’不是金钱,而是期望与感情,我所做的,所能回报的还远远不够,”她说。1987年,她在世界首次提出治疗性乙肝疫苗研发。之前,所有疫苗都只是预防性的,治疗性疫苗就是激发患者自身免疫功能,借此控制病毒,解除终身服药的痛苦。人体安全性试验的第一批志愿者,就包括她自己。
“老掉牙”与“向前看”
在闻玉梅的实验室里,有一本册子,那是十几年前她给实验室成员定下的“必读书”——《人民的重托》,里面是1998年到2000年期间部分病人的来信,整理成册。她在“前言”中写道:“……他们受病魔折磨的经历催人泪下,他们对治疗乙肝的迫切要求鞭策我们奋斗。愿我全室科研人员不辜负人民的期望,在治疗乙肝方面继续努力奋斗,为人民解忧,为祖国争光!”
1956年从上海医学院(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毕业后,闻玉梅投入了微生物学与免疫学的研究。曾有人问她,为什么在众多医学领域中选择最枯燥的分子病毒学?闻玉梅的回答是:研究病毒看似寂寞,实则变化莫测,永远充满着未知,而且它还关系着无数人的生命健康。
在这60多年与病毒的斗争过程中,有些在闻玉梅口中是“老掉牙的事情”,不愿多提,却在她的学生后辈中口耳相传。
闻老师的学生,教育部医学分子病毒学重点实验室副主任赵超记忆犹新,2003年非典肆虐,年近七旬的闻玉梅赶到广州研制灭活非典病毒的免疫预防滴鼻剂。许多人劝闻玉梅,不必亲自进实验室,她却坚持:“这里面有第一手资料,我怎么能不去?”就这样,年过古稀的她,穿着厚厚的全套防护服,与学生一起将非典病毒株培养出大量用于实验的病毒液。他们每天接触活病毒,最多时每毫升就高达1亿个病毒。
立足当下和未来,闻玉梅带着年轻人一起“向前看”。
以“新冠病毒康复患者综合抗体”为题发出全球第一篇重要论文的病原生物系研究员黄竞荷忘不了,今年3月,是闻老师的鼓励和鼎力支持,一步步推动着自己完成研究。“当时我很想做这方面的工作,但是样本等资源都没有,闻老师帮我联系,研究结果出来后,她那么大年纪,依然争分夺秒,一天之内帮我改好论文,”这位当打之年的青年研究人员说,“可是当我想请闻老师署名通讯作者时,她却不同意,说该让我们年轻人好好发挥……”
“一生的价值在哪里”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学子中,很多人记忆犹新,几年前,闻玉梅以“学姐”的身份与他们交流时说的一番话。
“曾经有内科医生来向我讨教,现在很多同学临床专业毕业后都想去外科,不愿意去内科。因为有传言‘做外科,开刀见效快、有成就感,而且福利好’。那位医生问我该怎么劝那些同学”,她说,“我想应该这样劝,外科医生挣钱时间短,内科医生挣钱时间长,老了还可以坐堂专家门诊,还是很有价值的。但是后来,我得到的反馈是,‘对不起,我要讨老婆,这样到老了来不及’。”
满堂大笑中,闻玉梅接着说:“虽然这是个笑话,但是这也是现实。其实我希望大多数同学能够不要只看眼前的利益,我们既要解决老婆问题、房子问题,但更要解决‘我们一生的价值在哪里’这个问题。”
“每个学生心中都有一颗火种,就看你怎么把它点燃。”在闻玉梅看来,培养青年人才的需求迫切,要用老师心头的火,点亮青年心中的火种。
年轻时,她去伦敦参加世界卫生组织邀请的交流项目三个月,连伦敦塔都没去,只因为要省下4英镑的门票钱。就这样积少成多,最后闻玉梅为学校实验室买回了急需的低温冰箱和转盘式幻灯机。十多年后,她的学生出国访学时,同样背回了急需的设备。
“老师,我记得您当时为我这么做的,所以现在我也想这么做。”复旦大学教授袁正宏刚留校时,是闻玉梅帮助他争取到了宿舍。如今,当发现研发能力很强的青年好苗子海外归来一时没地方落脚时,袁正宏自己先出钱,让他们暂时在酒店住下。听了学生这席话,闻玉梅非常感动:“那一刻,我的心情难以表达。”
复星楼四楼,闻老师办公室进门墙上,一幅她的肖像画,已挂了8年,那是学生们送给老师的礼物。画像右上角一行写着:“博学明智,医路伴行”。
人物小传
闻玉梅,1934年生,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曾任复旦大学病原微生物研究所所长,教育部、卫生部医学分子病毒学开放实验室学委会主任。
曾获国家发明专利两项,其中一项为国际发明专利。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国家科技进步奖,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全国首届“新世纪巾帼发明家”,国家“863”高科技先进工作者(一等奖),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优秀留学回国人员,抗击非典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和上海市劳动模范,上海市教书育人楷模,第四届“上海市教育功臣”,教育部杰出教学奖等奖项和称号。
2020年她获得上海市卫生健康系统抗击新冠肺炎先进个人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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