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代人的生活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 机械工程学院 张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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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妈妈生于1934年的冬天,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妈妈七岁的时候,外婆因为难产折腾了三天三夜后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初生的婴儿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七十多年过去了,妈妈仍然清楚地记得外婆离去时的痛苦、绝望与不舍,外公惊慌与无助的神情、十一岁大姨撕心裂肺的哀嚎、三岁小姨对灾难的无知在她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而在兰州读书的十四岁的舅舅,要在三天以后才能获得消息,再步行三天回到距兰州不到一百公里的家中为外婆发丧。那是妈妈生命中极为悲怆的时刻,她仅七岁就永远失去了母亲,而她的母亲只有三十五岁。
没有了母亲,生活还得继续,好在妈妈的家庭是个大家族,在条城街面上开了香铺和油坊,也置了一些薄地以饱口腹。大姨接替了外婆在家族中分配的内务活计,跟她的婶子们轮流推磨辗米、挑水做饭、织布缝衣、喂猪养鸡……,妈妈的任务则是照看那个嗷嗷待哺的弟弟。背着弟弟,带着妹妹,东家西家地求着哺乳的妇女给幼小的弟弟喂奶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否则弟弟就会饿死。如果有点空闲,能跟着同族的兄弟们到学堂,在外面听他们受着先生的训诫、看他们摇头晃脑的背书、放学后欢天喜地地玩耍,则是妈妈童年最快乐的时候。可是妈妈只能羡慕,和他们一起读书永远都是奢望,在那个时代那个家庭,上学读书只是男孩子的专利,况且她还有重要任务。
然而,外婆拿命换来的小儿子,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状况并不佳,三年后因为偶感风寒不幸夭亡了。
妈妈结婚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1954年,次年生下大姐之时,恰逢新中国全民扫盲运动轰轰烈烈开展之际,妈妈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襁褓中的女儿走进了识字课堂,实现了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妈妈是聪慧的,更是勤奋的,很快就从识字班脱颖而出,成了众多目不识丁的男男女女的班长,帮助老师辅导他们学习,俨然一个小老师。
可是脱盲并没有动摇根植在父母骨髓里的传统观念,虽然受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都一样”的思想熏陶,但自古以来的经验和生活的现实告诉他们,没有男劳力,家庭会面临许多困窘。可天不随人愿,在十几年时间里先后生下了多个女儿之后,年过四十岁的父母终于认命了,无奈地放弃了他们的执念,此时的妈妈忧郁而迷茫,忧郁的是下一代没有男孩遭人歧视,迷茫的是未来的依靠在哪里。
我和我的姐妹们
我生于1967年,长在新中国的红旗下。
我的记忆始于外面喧天的锣鼓和家里妈妈粗糙的双手。
那时候经常有各种宣传队从门前路过,他们敲着锣、打着鼓,举着标语,喊着口号,后面是载歌载舞的人群,有很多还是戴着红领巾的学生。我太小走得慢,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离开,而二姐则可以让人特别羡慕地跟在这支热闹的队伍后面,一直逛到队伍解散才回家。
妈妈的手在接触到我的皮肤时会很扎,以至于我常常觉得她手上长了刺;常年的操劳使那双手布满了裂纹,裂纹上横七竖八地贴着胶布,经常会有血水从胶布中渗出。妈妈无疑是最勤劳的,夜以继日地、年复一年为家庭操劳。她不怕吃苦受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孩子们,生怕有个闪失,重蹈了当年她弟弟的覆辙;她拼命地供着我们读书,从不因为家里的事情耽误我们学习,痴心不变,无怨无悔。这样执着到底能改变什么,妈妈并不是很明确,她只知道那是她儿时求之不得的梦想,知道她的兄弟们都因为读成了书离开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可是我们读了书又能去哪里呢?
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了,已经结婚的大姐考上了中专,两年后分配了工作,去了县工商局,成了人人都羡慕的国家干部。姐姐的变化极大地影响了我们,引导并激励着我们踏上了改变个人命运的征途:每天清晨,勤劳的农家人的炊烟还没升起时,姐妹们总会陆续从炕上爬起来,拿上书到外面去背诵;晚上吃完饭后,昏暗的灯光下,低矮的饭桌旁,总会围着几个脑袋,或书写、或讨论。妈妈则在一边默默地干着家务,或洗洗涮涮、或缝缝补补。
1983年,二姐考上了大学,成了当时全村稀有的大学生;隔了一年,我也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全家人欢天喜地。两个女儿都考上了大学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全村,一时间让我家成了全村人谈论的焦点。父母亲一扫脸上的阴霾,似乎一下子就忘记了他们没有儿子的现实。
第一次离开家来到省城,宽宽的柏油马路、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街道的公交车、花花绿绿的百货商店……满眼都是新奇。走进大学校园,功能齐全的实验室、安静的图书馆、标准的运动场、博学慈祥的老师和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同学……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满心喜悦,我的愿望终于实现啦!
可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天之骄子”的我就遭遇了难题:因积劳成疾,父亲患了重病,被大姐接到县城治疗了,家只有妈妈一人在支撑,爷爷奶奶已老,妹妹们还小,并且都在读书。以妈妈一人的力量,如何供养两个同时上大学的孩子和一家的老小?
辅导员了解到我的情况后,上下奔走,积极为我争取了每月20元的助学金。这笔在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资金,在当时就解决了我的生活问题,对我来说犹如雪中送炭。来自学校和老师的关怀,不仅解除了我的困境,温暖了我的身心,照亮了我的前程,还给了妈妈希望和信心。没有了生活担忧,我又能全力以赴继续学业了。
靠着国家奖助学金的支持,我们姐妹俩先后顺利地从大学毕业了。
大学毕业后二姐去了一家省级科研院所,而我分配到了兰州化工学校,成了一名教师。这是我一直追求的梦想,自始至终,恒未改变,在这一刻终于实现了。我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孩,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回顾经历,感慨万千。第一次走上讲台,我无比的激动,也无比的自豪。
女儿
女儿生于1993年,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长大。
女儿出生在医院,怀孕后我就在医院建了母婴保健卡,按医院的要求反反复复做了多次全面细致的检查,当我告诉妈妈我将在医院待产,医生说万无一失时,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外婆难产是妈妈心中永远的伤痛。
女儿三岁时,我们第一次搬家,从两家合厨的单间搬到了一室一厅的独户,一个月后,为了方便老家的父母快捷地联系到我们,又花费了两个人将近半年的收入安装了一部固定电话。房间一下子变大了,地面铺上了瓷砖,平整而光洁,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走路了,女儿兴奋地在家里蹦来蹦去,还时不时拿起电话,一本正经地假装与爷爷奶奶通话,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候的老家全村只有一部电话,安装在村部。
女儿五岁时,我们利用暑假带她出门旅行,去了深圳。一踏上深圳的土地,我们就被第一个中国经济特区的建设成就震惊了:湛蓝的天空、高大宏伟的建筑、宽阔笔直的马路、路边郁郁葱葱的草木、优美的园林……此景只在画中有啊。在深圳的几天,我们感受到了绿的世界、美的世界、花的世界,感受到了经济特区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也感受到了我国南大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春风。我们兴奋地去了罗湖口岸,隔着口岸看到了刚刚回归祖国的香港。
最后一次搬家是在女儿初中毕业前夕,我们搬进单位集资新建的三室两厅的大房子里,此前我们辗转搬迁了三次,居住条件一次次改善,这次女儿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专门用来学习的书房,她高兴极了,精心地设计布置着她的房间,选了淡黄色的房顶和淡粉色的墙壁,帖上了喜欢的画报,买了心仪的书桌。不久,女儿考上了西北师大附中,读书离家远了,为了方便接送她,我们又购置了一辆家用轿车。
2018年,我们再次来到深圳,映入眼帘的是宽敞明亮的机场、快速便捷的公交、整洁有序的地铁……可这一切不再让我们心潮激荡,因为我们家乡也在这二十来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美丽乡村山青水秀、农家美居星罗棋布……。而父母也在早多年前随着小妹考入大学,离开厮守了一辈子的土地,跟着我们姐妹们居住在兰州,以享受天伦之乐。身处国家经济高速发展时期,我们已经不再惊叹于生活日新月异的变化,三年前,女儿在大学毕业后漂洋过海到国外深造,这一次的深圳之行我们是送女儿赴香港攻读博士学位。当我们通过罗湖口岸,踏上香港的土地时,我竟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们真的和儿时传说中的香港热情相拥了吗?透过女儿如花的笑靥,我似乎听到了一百多年前隆隆的炮声,看到了童年时的妈妈求知若渴的目光。
此时的我,经过单位的培养和个人不断地努力,也从一名青涩的年轻教师成长为受人尊敬的教授。
后记
2016年,82岁的妈妈不小心摔倒了,造成了髋关节骨折,医生建议手术置换人工关节。决定是我们姐妹们商量后做出的,怕妈妈有顾虑,并没有让她知道。当妈妈重新站起来,知道自己体内置入了一个人工关节时,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字。
更让妈妈意外是,这次手术的大部分费用都通过社会医疗保险报销了。
而女儿,在妈妈手术的前一天,乘坐中国航空公司的航班,花了15个小时,跨越南北半球,从一万公里以外的墨尔本来到了妈妈的病榻前。
妈妈说:我真是幸运,赶上了这么好的时代,医学技术先进、通讯便利、交通发达、生活有保障,我还想再活80年呢。
我和女儿何尝不是如此呢?生活在新时代,我们是幸运的;创造着新生活,我们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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