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赤溪村民李明正在焦急地等待舅舅婚车的到来。为了参加舅舅在村里的婚礼,李明特地携家带口提前从福州赶回来参与布置。此刻,喜堂正中间的三张“囍”字布幔在电风扇的强风下不停地拍打墙壁,门口的鞭炮也从二楼垂下左右摇晃,仿佛急不可耐了。
李明的舅舅——黄步轩,尽管只比25岁的李明大不到十岁,但按照村里的辈分排序已经是“老人”一名了。在步轩家人眼中,这桩亲事定下来实属不易。在黄步轩结婚之前,妻子陈李枝已经有过一个前夫的孩子,肚子里还怀着步轩7个月的骨肉。
“我之前在外面打拼,哪有活就去哪赚钱。”步轩目前从事机修工作,更换自己的工作场所成为他十多年来打工生涯的常态。和自己的妻子在打工时相识、相爱成为他意图安定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差点断了线的爱情
陈李枝来自福鼎市霞浦县,与陈李枝同一天举行婚礼的郑文欣与林爱花同样来自于宁德市区和霞浦县城。近几年,像她们这样嫁到赤溪村的媳妇每年近二十位。而在十五年前,外地女孩在赤溪举行婚礼绝对是稀奇事。
2004年,22岁的畲族女孩钟丽梅随男友钟维柯第一次来到赤溪村。尽管距霞浦只有不到60公里,钟丽梅的第一次赤溪行着实让她自己筋疲力尽。“从霞浦坐车到牙镇,再从牙镇坐车到龙亭,再从龙亭爬一个多小时山路到赤溪,半天时间就没了。”钟丽梅执意要嫁过来和丈夫一起生活,她的父亲干脆抛下了一句狠话“你今天嫁到赤溪去,过的差就是你的命,不要想着回来找娘家。”
钟丽梅还是执拗地在赤溪办了酒。中式传统的礼服、三万六的布场钱、两万聘礼和一堆给附近村民的喜糖花生是15年前这场婚礼的全部印记。因为年代久远,钟维柯已经不太愿意把当年的结婚照给记者看。“怪丢人的,哪有现在的影楼技术好啊,就是瞎照了一些。”
新媳妇林爱花也曾经被赤溪的“远”差点吓退了。她和丈夫在漳州工作中相识、登记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然而生第一个孩子之后的省亲却异常困难。2015年初,杨赤公路还没有投入使用,尽管不用大量步行,长时间的绕山路颠簸却让林爱花叫苦不迭。如今,林爱花已经生下第二个小孩,才从漳州回来举行婚礼。“现在好了,从太姥山站下了动车,半个小时就到村里了。”林爱花说着,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感谢你来这里遇见我
与陈李枝和林爱花不同的是,新媳妇郑文欣并不是与丈夫在外出打工时相识,而是在赤溪一见钟情。据文欣的丈夫褚孝鼎回忆,文欣去年在赤溪村旅游遇到了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他,在赤溪亲戚的撮合下,本就有好感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下午三点,与其他媳妇在家中闺房等候不同的是,郑文欣带着她的伴娘团赶到太姥山脚下的溪水旁拍婚纱照。为了抵抗当地的高温暴晒,化妆师一遍又一遍地给这群年轻人补妆。郑文欣手中捧着两米长的“love”字样金色气球,甜蜜地望向自己的丈夫。一旁,伴娘团们不断地起哄,意图把新郎扔到清澈的溪水中“泡个澡”。
“我第一次来赤溪的时候,就觉得这很美,空气很新鲜。”文欣小时候从闽东的小山村搬到宁德市区后,一直在城市里生活。“我父母觉得我幸福就行。”尽管文欣这样回答,记者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迟疑。
“其实她父母挺开明的,但是一开始也有点不高兴,毕竟我是农村出来的嘛。”褚孝鼎避开文欣,跟记者聊了起来。尽管赤溪已经摆脱了贫困,但是城市里的偏见在所难免。孝鼎在赤溪度过了童年,因为家里的白茶产业,有幸可以去福州读高中。从福州毕业,辗转泉州、漳州等地辛苦创业,如今的他已经在宁德的门禁、监控机器行业小有成就了。
“不过我也很优秀,”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她父母了解我们赤溪现状和我的工作之后特别支持。我现在很有底气,因为我娶了一个这么善良、美丽的老婆!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以后她往东我一定不往西!”本就在一旁偷偷听我们聊天的新娘子和伴娘团,一下子陷入哄笑。
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在哄笑的伴娘团旁边,36岁的钟丽梅也在“咯咯”地笑。如今的钟丽梅不仅添了皱纹,还添个新名号“赤溪村妇女主任”,主要掌管村里计生相关工作。从04年嫁过来到12年近十年间,钟丽梅一直在家里带孩子,完全跟随在丈夫之后。现在,她反倒成了家里“抛头露面”的那个人了。
如今的“中国第一扶贫村”赤溪已经成为了旅游产业的香饽饽。钟丽梅作为村支委会的重要成员,每天除了本职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接待外来的旅游团体。作为“半个赤溪人”,钟丽梅已经谙熟村里的一草一木,随时都为了给来宾介绍赤溪做准备。
“她现在比我忙呢,你看昨晚工作到十点半才回家。”钟维柯说到自己妻子的工作,揉了揉眼睛,“以前赤溪还没有这么火爆,她处理完村里的妇女工作中午前就能回来。”
从1994年开始,赤溪村放弃了“输血”式的扶贫方式,决定开始“换血”尝试,而“换血”的重点就是离开根本养不活任何种植物的下山溪村原址。受到优惠政策支持的钟维柯夫妇,从山上搬到新建的长安新街之后,想到了开民宿赚钱。“过去赤溪条件差,我只能去泉州打工,一个月累的不行才600元。”钟维柯回想没结婚前的日子,觉得苦不堪言。现在,钟维柯和妻子住在自家的民宿里,每天看着客人在赤溪游玩、住宿,空闲时间去山上的茶园帮着父母采茶,加上跑运输和支委会派发的工资,一年轻轻松松就挣到六、七万元。
从太姥山脚下回到支委会的途中,钟丽梅给记者展示手机里的畲族歌曲视频。“我自己平时也跟师傅学,但是还没到专业歌手那么好。”忙碌的生活中,钟丽梅最喜欢的一件事之一就是练畲族歌曲。有时候听着传统的畲族歌,她甚至会动情流泪。“畲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但是有自己的语言,我经常跟我孩子说,学普通话也不要忘了本。”钟丽梅快速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处理着村里家中的大事小情。
我相信我的选择
接近傍晚,黄步轩和妻子更加忙碌起来。尽管中午的宴席环节已经让人满头大汗,但是晚宴之后的环节一点也不能马虎。“我们晚上有表演环节哦,可能得到八九点呢,”妻子陈李枝挺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从婚房二层下楼,坐在晚宴长席的最北边,“就是畲族歌舞哈,虽然富起来了但是规矩不能改。”新郎的姑姑补充道。
安定的感觉是黄步轩向往的。在这次婚礼之后,和妻子去向何处是他必须思考的问题。“我可能想回到赤溪来,我老婆跟我东跑西跑的,都不如在家里自在。”常年在外漂泊,黄步轩用于城市生活的开销越来越让他入不敷出,对他来讲,创业,是他可以与妻子继续美好生活的最佳路径。
林爱花同样在为了晚上的宴席做准备,在造型师的帮助下,她决定换一个更活泼一点的发型。在她床头,丈夫王建华正在仔细端详妻子的模样。“还是现在条件好啊,每天有从霞浦出发直达村里的班车,半个小时一趟,小轿车都不用买了。”建华搂了搂大女儿,“我明天带着爱花和孩子们喝回门酒之后,马上得回漳州工作。”说完,在家人的催促下,夫妻俩一起下楼主持晚上的宴请。红色的帷幔从三楼房顶一直垂直到地面,早上“闹婚”的彩条随意地挂在上面摇摆。
从溪边拍完婚纱照之后,郑文欣披着婚纱完成了她的西式婚礼。而他的丈夫褚孝鼎也在谋划回门酒的各项事宜,“以后就把爸妈留在赤溪了,他们做白茶有声有色的,完全不需要我。”褚孝鼎和郑文欣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就必须承受城市的竞争压力,与双方父母分别自己独自打拼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钟丽梅也在抓紧准备村里人大选举的文件,只有初中文凭的她为了更好工作必须不断地学习新技术,为了排解压力,向丈夫钟维柯诉苦成了家常便饭。“以前总说霞浦离赤溪远是因为没有路,结果路都修好了,工作反倒更忙了,回家反倒更不容易了。”为了家里的民宿和村里的工作,钟维柯夫妇俩只有每年正月初三去霞浦娘家吃顿饭,就得马上回到赤溪。“过节的时候,能回民宿多赚点钱,多开心啊!”
由于行程的安排,记者住在赤溪村隔壁的杜家村,没能见证三对新人的晚宴全程。在记者即将离开赤溪村之前,林爱花的丈夫王建华反问了记者一个问题。
“你觉得今天采访下来,咱们村里和外面结婚有什么不一样吗?”
记者一时语塞。因为记者之前对于农村婚礼的刻板印象,闭塞的回忆总在脑中不断翻腾。但是经过一天的走访,仔细想想,的确讲不出差别。
“可能聘礼会多一些?”记者答道。
“我就说嘛,除了聘礼其他的没什么差别。不管城里乡下,都一个样。”说完,王建华得意地微笑。
日落的太姥山,霞光氤氲、翠绿葱茏,漫山遍野的茶叶都在反射着晶莹的细小光柱。第二天,三对新人就要启程举行“回门”仪式,而开在赤溪的爱情之花还将继续绽放。
(文:中国传媒大学2017级国际新闻传播班硕士 苏碧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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